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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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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从古典、从现代、从未来看,这里都是一个美丽的家园“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应该说,我离开家乡已许多年了,然而,我弄不清楚,住上多少年才能把一个地方认成家。或许到老也无法把一个新地方真正认作家。一个人心中的家,并不仅仅是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而是你长年累月在这间房子里度过的生活。尽管这房子低矮陈旧,清贫如洗,但堆滿房子角角落落的那些黄金般珍贵的生活情节,只有你和你的家人共拥共享,别人是无法看到的。走进这间房子,你就会马上意识到:到家了。即使离乡多年,再次转世回来,你永远也不会忘记回这个家的路。

    在我老屋的地基上,我曾俯身捡起两片遗弃的砖瓦,我无法想像砖瓦后面那座破旧、结过蛛网的矮小阁楼,就是我与这个世界签约的地点。想到它们当年曾为我一任挡风遮雨,无怨无艾,又想到它们曾听我孩时的啼哭和欢笑,闻我愁吟。两片破瓦尢是捏着了我往昔生命的一部分,湿婉而沉甸。毕竟,那是我的家园——屋前种菜,房后种瓜,大雨时土屋顶“翻漏”大风时用棉被裹身我认为,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生存含义是从这里开始的。“近乡情更怯”真不愧为千古名句,只是我无需问君来人了。昔日泥墙,今朝洋楼,这本是意料中事,但总觉不像老屋温墩恢宏。当然这是没有道理的,只适于作怀旧的吟哦。好在当年屋前的香樟,房后的杉树都已成材,可以很粗豪地在风中应和呼声了。一棵树本身就是一个极富于象征意味的形象,就像树的年龄都会浸渍着它的记忆,记录着我在这方土地上的聪慧和愚蠢。但它如今已立如桅杆,高挺着盛唐的意气,风过处,它不再是羞涩的嗫嚅,它的长啸会穿日而过。幸好我如今的小城家里,斗室的窗前,尚有亭亭而立的梧桐两棵,稍可以对应着家乡的香樟豪嘯。渐解树语,或许这就是进入而立之年的征兆吧?!

    在一个村庄住的久了,就会感到时间在你身上慢了下来。却在其它事物上飞快地流逝着,这说明你已经跟一个地方的时光混熟了:水土、阳光、空气人缘都熟悉了你,知道你是一个老实安份的人。不像有些人、有些东西,让光阴满世界追赶,可能有时偶尔躲过时间,活得轻松而潇洒。光阴一旦追上他们就会狠狠报复一顿,说不定一下从他们身上减去十岁。事实证明,许多离开村庄去跑世界的人,最终都没有跑回来,是死在外面了。他们有的高高在上,不肯回来,而有的却没有赶回来的时间。    老家的村口,有一座古老的单孔石桥,横跨于一条清澈的小河,孩提时经常在这里玩耍。在江南,在水乡,这样的桥其实是很多的。看到这些石桥,它们的年岁大都在百年以上,甚至长达千年;有的老态龙钟,面孔黥裂,上面挂満藤蔓,如同长发纷披,还有一些平俗或是高雅的名字刻在桥额,我想在这些名字后面,是它们发灰,发了黑的年代标记,如唐朝、明朝或清朝,那么选择哪一座苍老的桥,来抒发我对这些发生过的故事和兴趣呢?当然是老家村口那座称为“神渡桥”的桥了。听长辈说,每座桥都有他的故事,好像桥是为了故事才修建的。走过了桥,就走过了故事。从学会走路开始,走过的桥也许记不清了,但走过最多的,要数这座小桥了。回头看看,小桥依旧,故事却老了,老了的故事要把一种人世沧桑说于人们听,而依旧的小桥则是这人世沧桑的留影和形式

    以前,很多游览江南的文人,不知是否到过村口的那座小桥?我猜,他们敏感而柔软的心灵,常常会因为水乡多桥惊羡而感动不已,写下了许多关于桥的诗句,但文人们有时仅仅为了一些绮丽的梦想,为了一点欢乐,一点忧愁,就把情感投向了“枫桥、廊桥”之类的意境。于是这些桥就风姿卓越,风情万种,桥就成了文人笔下的景致,也许恰恰由于前人的这种情形,影响了我的心情,与古代的客家诗人相比,我踏过的次数要多得多;桥上纳凉歇脚,夏晚听前辈说书,可以说,少年时候的许多时光是在桥边渡过的。可能那时太小,也许是“只怨身在此山中”的缘故吧,至今我已很难营造出那“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

    记得有一次,我在桥边坐了很久,四周了无人烟,只有一片砾石和一道微动的水流,衬托出无比寂寞荒凉之境,我反复估量,我小心翼翼走出的每一步,可是我觉得所有走过的步子加起来,都不能与这座小桥的长度相等,因为我的畏怕使我似乎永久地孤悬于桥中。这可能过份局限于个人的观点,但这样的看法,其中对人生的试探和怀疑,可能会包含更多的生活内容。

    假如有一天,我在天涯行走,以一个孤独的旅人,背负行囊,重又来到村口的小桥时,看到桥上坐着歇脚的农人,桥后面隐在树丛中的村庄,村庄里有我的长辈与亲人,亲人又为我准备好了干净的床铺和可口的饭菜,我就不再寒伧和失意了。到那时,我也许真的会献上一篇由桥而生的佳作了。    从小居住在河边的我来说,河水实际上是一个秘密“亲爱的/我永远也不会对你讲/河水为什么缓慢地流淌”这是西班牙诗人洛尔加的诗句,是一个热爱河流的诗人卖关子的说法。其实誰又能知道河水流得如何缓慢,是出于疲惫,还是出于焦虑,是因为河水留恋下诸湖的风光,还是河水运筹帷幄,等待时机?誰能有柔软雄壮之极的文笔为你谱写四季歌?我生为水乡人,我不能,你恐怕也不能?我向来喜欢阅读关于河流的文章,所有热爱河流的心灵都是湿润的。有时那样的心灵像一盏渔灯,它虽然无法照亮岸边我居住村庄的天空,但那团光与水为伍,让人敬重。

    烧霞时分,我站在村庄的河边,见渡舟如枕,真想卧闻水声,也体会一下苏轼的江上明月,舟微显,水轻咽,恍若于易水之央。天下百川,誰不映月?长亭之外,更有人家,仍可闯荡。故乡的水,是我不灭的辉影。

    水乡四月天,当我在下诸湖畔的故乡,在翻阅了记忆的书页之后,我想起宝岛才女琼瑶的那支歌:“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我肯定,这位佳人就是故乡,就是这方水土,这方人冥冥之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吟咏郁达夫的诗:“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朋友只好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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