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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音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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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唢呐

    聆听唢呐曲时,未曾放松的身心,就有一种被悬浮于柔软光滑之上的奇异感觉。它款款发出的声音质感,近乎于半流体的巧克力。不论是发烧级音响,还是廉价的随声听,都能很好地演绎它的细节。因而被广泛用于多种场合的背景音乐。银质的管腔中,气流振动出成熟男子般的喉音,优越而自赏,近于阅罢沧桑后的醉眼睥睨;有如游子的倾诉,往往会引发几缕惆怅。百鸟朝凤,永远流行为雅致的时风。

    在有限的印象中,唢呐是乡村一种孤独而共赏的管乐器。它简直就是飘忽于耳际的狐魅,蛊惑着穷苦的人们在白日和黄土地中辛勤劳作,尽情地透支着有限的生命;它渲染内心的蠢动,能滋生出强烈的获取欲望和一路抛洒的率性轻为。从西柏坡到韩江口,从唐明皇到溥仪的手中,再到光线不足的地下通道里,它都以优雅弯曲的身段晃荡出一些呜咽断续的旋律,让人们生出些薄醉的共鸣。演奏者的手指通常干净修长,休闲的衣着随意考究,浑身上下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闲逸气质。如将这种乐器人格化,便是当今时尚说法的“新好男人”它外表风雅得平益近人,骨子里却是十足的冷傲。你尽可欣赏它的曼妙,而它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会让你脆弱的自尊心受到伤害。

    设想一下听乐的理想氛围,可以在雨雪的北方冬天的季节,在温暖花香的南方春天,有挂着红辣椒的窗子或铝合金门,有咖啡壶里的香气袅袅逸出,还有燃烧着松柴的壁炉,全是铺陈出来的慵懒和舒适。在这惬意的物质包围中,你那颗躁动不安、无所皈依的心却向另外的方向放飞。不管是怀揣证书的都市求职者,还是身在聚光灯下的成功人士,心灵的最柔弱处有如涸泽之鱼,渴望得水的拯救。虽然唢呐发出的声音缠绵有余昂奋不足,可它会在你百无聊赖时施然而至,以极具善解人意的似水柔情,成为你拥灯独坐时的无怨知己。

    海螺

    远古的薰风吹过海螺的口部,美妙的空气磨擦声启发了华夏先人们的灵感,于是有了这种用海浪淘沙的吹奏乐器。它状如恐龙蛋壳,且被持有者的手泽浸润出古朴的暗红色。最早的海螺,是在浙江河姆渡遗址发现的,距今已有七千多年的历史,被誉为“音乐史上最古远的文明”在周代,依据制造材料的不同,将乐器分为金、石、土、革、丝、竹、匏、木八种,称为“八音”其中海螺独占石音,在宫廷乐队中与钟、磬一样居重要地位。它在近百年的内忧外患中几于绝迹,上世纪八十年代重现国乐圣坛。它独有的如泣如诉、古雅深沉的悲凉旋律,最宜表现金风瑟瑟的深秋印象。

    当吹奏者将此捧于唇端,两眼凝视前方远不可及处时,听者的神情便不由地随之肃穆起来。未曾听声,先就被一种大海般的浩大气氛攫住了心房。屏息凝神,干脆的声气从地心深处悠悠而出,经过幽深曲折的耳根,被天坑地穴渐次放大,慢慢渗滤过山野丛林,萦绕于层层雾霭。待声波传到人世间,淌入听乐者的耳廓时,知悟者就被打动得难以自持了。仔细分辨,就会听到悠远深长的泥土原声,从大地母亲胸中发出声声叹息。

    在这沉重的叹息声中,我们仿佛看到:海风化成了粉末,鸟兽树木的腐质经过时间的搅拌发酵,形成了可塑的角质。女娲抟土捏人的时候,顺便用剩下的边角做了埙。她在给人开七窍时也给埙凿了七孔,于是人和埙同时有了相同的灵韵。明月初圆,虫鸟声息,万籁俱寂,惟有一带银河熠熠生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神秘气氛,被冷月清光灌注于听者的全身毛孔。螺声轻来,启开了世间的万种灵犀,圣哲、典雅、高贵的精神气质从这些神秘的孔洞中飘逸而出。其内真趣,诚如深邃的东方智慧,是那样的不可言说又无所不涵。她那玲珑圆润的化石之躯,显现着符谶一样难以解读的隐语,闪烁着不可捉摸的玄机灵光。她那亘古不变的空远之声,引领着我们走出物欲横流的沼泽,对人生的终极目标进行长久思考,并凝眸东方,迎接天宇中最先升起的那颗星辰。

    马头琴

    有着中原汉子一样伟岸身躯的马头琴,秉承了先人们横扫海内的骁勇:选用边陲的紫檀作琴身,捕杀热带丛林的蟒蛇作音皮,采撷巴山蜀水的纤竹作琴弓,拿来江南小镇的蚕丝作琴弦;艺人们没有忘记胯下坐骑的修长马尾,让它承担了最重要的发音部分;琴的顶端精雕着神骏之首,它目送柔情地望着赋予它金戈铁马和悲凉悠远的琴手。琴手的虎背熊腰裹着长袍,盘腿于草地之上。夕阳燃烧在细长的眼睛里,赭紫色的脸庞陷入沉思,进入了酣畅迷醉的演奏状态。

    拥有这种大气而神奇乐器的民族,曾在亚欧大陆历史的演进中,用烈马弯刀写下了空前绝后的英雄史诗。巨大的版图有如狼皮,铺满了地球北温带的乡村城郭。至高无上的成吉思汗以他的铁血手段,宣告着蒙古人的天赋强悍。有时,强势并不意味着优秀,优秀的东西往往不堪一击,其内涵也会被人随意抽换。当精钢锻制的蒙古长刀在抵抗者的头上呼啸掠过时,草原牧民手中的套马长竿却取自于关内的柔韧柳条。一部蒙古民族史、一幅战争与和平的长卷,足可浓缩于这两样东西之中。勇士的战刀成为牧民腰间的寻常佩戴后,其主要功用或许只剩下切割羊肉和雕刻乐器了。而马头琴却将这一切集中起来,化作悠远苍凉的旋律,在牛粪炊烟和奶茶飘香中久久传播。

    传统的马头琴曲目,除了表现抢亲的曲子比较欢快诙谐外,大部分为苍凉的悠悠“长调”民间乐手最懂得马头琴的性格,很少用多余的装饰音,是真正原汁原味的草原牧歌。听一听远方的敖特尔和清凉的杭盖吧,马尾与蟒皮略带嘶哑的摩擦,将游牧民族特有的情怀吐露:广袤无边的大草原上,牧人们宽厚的胸脯在皮袍下起伏,细长明亮的眼睛搜索着风雪中失散的畜群,孔武有力的面孔被焦躁不安扭曲变形,呼喊声变得声嘶力竭。风停雪驻,当硕大的圆月上来时,远近起伏的野狼嗥叫,似乎也在倾诉着一种悠长的悲怆;再听一听查干陶海故乡和大青马吧,隐忍含悲的弓弦顿挫中,衰退的牧草稀如薄纱,清凉的湖泊渐行渐远。饿鹰在天空盘旋,龙钟的大青马伫立不动,仿佛在假寐中忆起当年的雄风;叙事的好力宝,则以琴声伴以说唱的形式,讲述着英雄史诗和人世沧桑。这一声声足以让硬汉落泪的乐声,把整个民族拉回到原初的发祥地。当农耕民族重掌国玺后,蒙古人退回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涯。

    蒙语“巴图鲁”是英雄或勇士的音译。再坚强的人,内心也有一种近于悲凉的柔弱。马头琴这种民族乐器,同时具备了“巴图鲁”们的所有禀赋。当我们挥霍着现代文明带来的好处时,那种开疆拓土的强悍血性却日渐式微,用赤血白骨刻写的英雄史诗,伴随风沙之下的残弓断剑,早已被岁月打磨得面目全非。倾听这盘旋上升于旷野高天的马头琴声,我们的精神也因此凝重,继而豁然。绵绵不尽的思绪骑上了神骏,冲出曙光初露的地平线。此时,早已在寻常生活中退化了的那点原始生命力,又被从很远的地方召唤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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