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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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西南有集名潦河者，余之故乡也。昔为名镇，今惟穷壤僻地耳。余祖隔街建园，颇有大家气象，位幽且便于市，技新兼摹自古。后余举家迁徙，久无人居，竟自凋敝。凄凄衰草满园，危危残垣将倾。前岁余恶闹市之喧嚣，避于此处。扫屋三间，以绝天下。稍葺旧室，复栽故园，蔽零落之目，慰唏嘘之心。经岁一载而初复，北望山呈五朵，东耕花分四时，乃平生快事也。又院中有清泉一眼，满而不溢，静而长涌，盈盈如秋水含情，皎皎似明月炫色，余常烹茶于侧，取而饮之，不可尽言其味。园西有陋室一间，为余平日居读之所。门常掩户，窗素垂帘，绝世事而远至亲，故名为幽斋。斋中惟一榻，一几，一桌而已，然榻边悬画，画绘美人掩笑；几上置瓶，瓶吐浅花含苞；桌头摊书，书言才子探情。身鄙家贫，故往来无友，用度乏物，便以书卷为斋中之主人，酒茶为榻上之常宾。然岁有寒时，命有潦境，花尚择季，酒亦贪利，奈何？花谢则赏壁上美人，酒尽且品院中清泉，有何难哉？古人尝言：茶乃花之友，酒乃色之媒。盖因酒为美人润颊之胭脂，茶为名花流香之芳草之故。美人宜酒，赏美人者更宜酒，故身若有长，不吝于酒。书者亦如是，余爱书，不择其类。尝得禁书数部，中有如国色天香、游仙窟类香艳之章，又有云影花阴、枕瑶钗般淫秽之属。香艳者读之爱不释手，淫秽者窥之情难自禁。乃作一联，悬于案上。上联曰：两耳不闻情事；下联曰：一心只读黄书；横为：幽斋悠哉。余读书瞥见此联，常窃笑不已，自以为绝妙。邻家有女名馨者，余之堂妹也，聪慧灵巧，伺吾书而常往。视其联诘曰：何为情事，何为黄书？余抱怨不迭，急智辩曰：情事者，世事，俗事也，乃忧心之物；黄书者，黄卷，黄经也，皆传世之篇。一为今民之乱行，一为古人之遗策。馨色稍解。余疾易其联，改作：两耳不闻俗事，一心只读黄经。馨至笑曰：世上少一浪子，而多一比丘矣。吾曰：生性恬淡，终是佛前之烛；面相鄙陋，难为花间之客。奈之何？馨笑曰：生性恬淡，常有非分之想；面相鄙陋，却怀不安之心。佛前无礼，花间薄情，汝之命也。吾曰：佛乃心之所向，花乃目之所求。唯此足矣！馨环视曰：壁上美人众矣，汝乃真无情欤，假无情也？余曰：非吾无情，乃无情吾。古人多有记美人者，绘美人者亦众，今人皆以为寓意于此。非也！人皆有情，况于美人乎？但江山素为无情之物，美人多是无情之人。故世人常知失意者众，却不知失意者，亦是多情人。馨笑曰：奴不知者，唯君亦伤心人也，昔之美人却又安在？余环壁笑曰：尽在于此。美人多兮，书中尽有；美人少兮，世上绝无。只堪一忆，不值一寻也。馨惑曰：真不知君乃慧书生，抑迂夫子耳？余朗声道：吾固一孤苦客耳！言罢，两人皆笑。
宛城西南有集名潦河者，余之故乡也。昔为名镇，今惟穷壤僻地耳。余祖隔街建园，颇有大家气象，位幽且便于市，技新兼摹自古。后余举家迁徙，久无人居，竟自凋敝。凄凄衰草满园，危危残垣将倾。前岁余恶闹市之喧嚣，避于此处。扫屋三间，以绝天下。稍葺旧室，复栽故园，蔽零落之目，慰唏嘘之心。经岁一载而初复，北望山呈五朵，东耕花分四时，乃平生快事也。又院中有清泉一眼，满而不溢，静而长涌，盈盈如秋水含情，皎皎似明月炫色，余常烹茶于侧，取而饮之，不可尽言其味。园西有陋室一间，为余平日居读之所。门常掩户，窗素垂帘，绝世事而远至亲，故名为幽斋。斋中惟一榻，一几，一桌而已，然榻边悬画，画绘美人掩笑；几上置瓶，瓶吐浅花含苞；桌头摊书，书言才子探情。身鄙家贫，故往来无友，用度乏物，便以书卷为斋中之主人，酒茶为榻上之常宾。然岁有寒时，命有潦境，花尚择季，酒亦贪利，奈何？花谢则赏壁上美人，酒尽且品院中清泉，有何难哉？古人尝言：茶乃花之友，酒乃色之媒。盖因酒为美人润颊之胭脂，茶为名花流香之芳草之故。美人宜酒，赏美人者更宜酒，故身若有长，不吝于酒。书者亦如是，余爱书，不择其类。尝得禁书数部，中有如国色天香、游仙窟类香艳之章，又有云影花阴、枕瑶钗般淫秽之属。香艳者读之爱不释手，淫秽者窥之情难自禁。乃作一联，悬于案上。上联曰：两耳不闻情事；下联曰：一心只读黄书；横为：幽斋悠哉。余读书瞥见此联，常窃笑不已，自以为绝妙。邻家有女名馨者，余之堂妹也，聪慧灵巧，伺吾书而常往。视其联诘曰：何为情事，何为黄书？余抱怨不迭，急智辩曰：情事者，世事，俗事也，乃忧心之物；黄书者，黄卷，黄经也，皆传世之篇。一为今民之乱行，一为古人之遗策。馨色稍解。余疾易其联，改作：两耳不闻俗事，一心只读黄经。馨至笑曰：世上少一浪子，而多一比丘矣。吾曰：生性恬淡，终是佛前之烛；面相鄙陋，难为花间之客。奈之何？馨笑曰：生性恬淡，常有非分之想；面相鄙陋，却怀不安之心。佛前无礼，花间薄情，汝之命也。吾曰：佛乃心之所向，花乃目之所求。唯此足矣！馨环视曰：壁上美人众矣，汝乃真无情欤，假无情也？余曰：非吾无情，乃无情吾。古人多有记美人者，绘美人者亦众，今人皆以为寓意于此。非也！人皆有情，况于美人乎？但江山素为无情之物，美人多是无情之人。故世人常知失意者众，却不知失意者，亦是多情人。馨笑曰：奴不知者，唯君亦伤心人也，昔之美人却又安在？余环壁笑曰：尽在于此。美人多兮，书中尽有；美人少兮，世上绝无。只堪一忆，不值一寻也。馨惑曰：真不知君乃慧书生，抑迂夫子耳？余朗声道：吾固一孤苦客耳！言罢，两人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