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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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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顾青瑶脸色剧变,猛然瞪大了眼睛。

    坐在同一桌的宋嫂,缓慢而机械地吃着饭菜,眼神呆滞,心思根本不在饭菜上。

    苏吟歌吃得也很慢,每一筷伸出,都重逾千斤似的,但眼神却依然温和。

    彼青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莫大的毅力把嘴里的鱼肉咽下去,笑着站起来道:“我吃饱了,你们呢?”

    苏吟歌一笑,放下碗筷。

    宋嫂既没有发现顾青瑶只吃了一筷子菜,也感觉不到是饱是饿,同样木然地放下了筷子,木然地站起来,往房间走去。

    彼青瑶迅速地收拾碗筷,眼中尽是担忧“不能再让宋嫂做饭了。”

    “什么都不让她做,她只怕更加难过。”苏吟歌的眼神,也异常沉重。

    已经是第十大了,宋三一次也没上门来。

    宋嫂在起初的两三天里,还时时地叫骂着,说什么就算他上门来求她,她也不会轻饶他。可是眼神却总是趁着无人注意时,怀着期待遥望门外。从第四天开始,她连骂都不再骂了,无论做任何事,都没有心思。

    擦桌子擦一个时辰,抹布还只在一个小地方划圈;做出来的菜味道古怪得难以下咽;打扫房屋,搞得满屋子灰尘。

    从第六天开始,她每天不断地叹气,不停地念叨,忽喜忽怒,情绪越来越失控。陪伴着她的顾青瑶,甚至连不要宋嫂做家事的话,也不敢说出口,惟恐更触了她的伤心事。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能背着宋嫂,催苏吟歌想主意:“你倒是说个法子啊。你就眼看着宋嫂这样下去吗?你找宋三那么多次,一次也不管用吗?”

    “宋三和王寡妇本来也有些牵扯,只是素来不明着干,这次闹得大了,宋嫂又气离了家门,王寡妇干脆明着搬去与他同住。宋三正是情热的时候,上次大闹的气也还在,不但不想上门陪礼,还声言如果宋嫂不想明白,以后不能和王寡妇和气相处,就不要回去了。我屡次相劝,还请了左邻右舍帮忙,宋三也不知是拉不下面子,还是碍着王寡妇,就是不松口。”苏吟歌长长地叹息。

    彼青瑶极力按捺住心头的气愤。今日的宋嫂,便是当日的自己,若不是遇上苏吟歌,若不是被他激起了重新生活的勇气,焉知他日,自己会不会也似宋嫂这般,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了无生趣。一阵激动,她忽然伸手拉住苏吟歌的手,大声地叫道:“帮帮她,救救她吧,当初,是你救了我的身,也救了我的心。现在,求你也救救她吧。”

    苏吟歌被她情急失态地抓住了手,只觉得她的手柔软无比,想要悄悄抽回自己的手来,却又有万般的不舍。可这个样子,于男女礼数不合,又恐顾青瑶事后悔恨懊恼,心间纷乱成一片,口里还得说:“救你的,是你自己,而不是我。是你的坚强,让你得以自救。我们可以尽量帮助宋嫂,但她真正脑瓶的,依然是她自己。”

    彼青瑶一阵失望,低下头去,忽然发现自己居然紧抓着一个男人的手,惊得眼睛猛然睁大,双手飞快地缩了回去。低下去的头,再也不肯抬起来了。

    苏吟歌也是无比羞窘,脸上热腾腾地直红到了耳根,心间骂了自己几百声卑鄙无耻,居然利用顾青瑶的善良,占这样的便宜。可就是这等羞愧之际,却也约莫知道自己心灵深处隐约的惊喜。越是如此,越觉得自己卑劣,越是面河邡赤。若非顾青瑶一直低着头,他更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你去照料宋嫂吧,我去前头照看生意。”他急急忙忙交待了一句,便逃也似的走了。

    直到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好一阵子,顾青瑶才慢慢抬起了头,把一双手举到面前来看。掌心中湿润一片,在方才的片刻之间,竟已流了满手冷汗。

    待要走回房去找宋嫂,竟觉得腿脚无力。不知为什么,竟连站也站不住,只得坐到椅子上,怔怔地出了好一回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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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嫂,怎么还没睡?夜都深了。”尽管心头一阵阵纷乱未曾恢复,在宋嫂面前,顾青瑶还是露出盈盈的笑容,像没事人一般。

    “都深秋了,这晚上特别冷,你说那没良心的,记得多盖一床被子吗?”宋嫂眼神遥远,答非所问。

    彼青瑶心中抽痛,脸上还强笑道:“他有手有脚的,不用你这么担心。”

    “唉,你不知道,大老爷们,粗心着呢。这二十多年来,他的衣服鞋袜、吃饭睡觉哪样不是我张罗。以前他就老爱说,要离了我啊,他连活都活不成了呢。”宋嫂低低地说着,不知不觉又微微一笑,似要将二十年夫妻生活中的温馨甜美,都拿出来重温一番。

    她越是如此,越是让旁观者心中不忍。

    宋嫂却不知不觉地继续低声埋怨道:“这个死人,怎么还不来,我知道他是个大男人,他要面子。可我站在街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他要不来下跪认错,我就不回去。他要不来,我可怎么下台。真是个笨蛋,难道我真要他大锣大鼓,下跪道歉吗?不过是说个气话,只要他人来了,只要他一句话,几十年的夫妻,有什么事不能体谅、不能商量。”说着抬起头来,满是希望地看着顾青瑶“他会来的,对吧?”

    彼青瑶哪里还忍心把实情告诉她,连连点头道:“是,他当然会来,现今是气头上,面子也扯不下来。等时间一长,没有宋嫂你在身旁知冷知热,他尝到苦头,知道了你的好处,哪里有不来的道理。”一句句违心的话劝慰下来,心中却只觉得对宋嫂来说,真话和谎言,都已同样残忍。

    劝了不知多少话,宋嫂终于不再说什么,听话地闭目安睡。

    彼青瑶与她共用一张床,只是心绪起伏,好一阵子,才渐渐有了睡意。

    宋嫂却在这时又叫了一声:“顾姑娘?”

    “什么事?”

    黑暗中,宋嫂静默了好一阵,才说:“他会来的,是吧?

    “是!”顾青瑶忍住想要痛哭的冲动,尽力平静地回答。

    “我就知道,他会来的!”宋嫂喃喃自语了一句,又没有声息了。

    她已经不再吵,不再闹,不再哭,只有在睡着了的时候,时而被噩梦惊醒,时而又在睡梦里,不知不觉让泪水湿了枕头。而她自己,却仿佛并不知道,并无感觉,却令知道这一切的顾青瑶心如刀割。

    宋嫂,只是一个平凡的妇人,在她困苦无助的时候,她帮助和照料了她。在别人的流言诽语中,还是尽力和她站在一起,尽力保护她。而今,她却一点儿也帮不上宋嫂的忙。

    即使是这样用谎言来安慰,也不能使宋嫂安定的时间长一些。才一会儿,宋嫂又叫了起来:“来人了,他来了。”一边叫一边坐起来要穿衣裳。

    彼青瑶忙按住她的手急着叫道:“宋嫂,没人,你做梦了。

    “不,不是梦,我听到了,我听得真真的,是他来了。”宋嫂的声音里全是哀怜。

    彼青瑶又安慰道:“别急,我去看看。你等着我,先别起来,不要着了凉。”一边说一边极快地披了件衣裳,向门外走去。

    本来只是为了安抚宋嫂,谁知一开门,竟见苏吟歌打地铺睡觉的医馆居然还亮着灯,窗户上隐隐地闪着两个人影。她心中一惊,忙回头点燃了桌上的蜡烛,一手持灯,一手关好房门,踏着月色,快步往医馆走去。

    医馆对内的小门没关,顾青瑶轻轻一推就开了。门一开,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已经习惯了葯香的顾青瑶略一皱眉,举灯一照,浑身大震。

    夜深人静时,小小的医馆内,竟有一个浓装艳裹,衣裳无比艳丽的女子。她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坐在椅子上,上身衣襟不整,坦露了半截胸脯,在灯光下,白得刺眼刺心。而下裳,竟已经完全脱到了膝处,而苏吟歌就持灯半蹲在这女子面前,脸正对着她的下体。

    这样诡异的情景实在令人震惊,顾青瑶手一颤,蜡烛迅速掉落在地上。那一点点亮光便悄然熄灭,一如顾青瑶此刻的身与心,皆是冰凉如雪。

    “你来得正好,我本来就想叫你来,又怕惊扰了宋嫂。”苏吟歌听到声息,转脸看到顾青瑶,马上开言呼唤。

    彼青瑶心乱如麻,站在原地,正不知所措,听了苏吟歌这句话,更是愕然。如此诡异的情形,被自己撞破,他怎么还说得出这样自然的话。

    “你站着做什么?过来啊。”苏吟歌见她不动,只觉得莫名其妙。

    彼青瑶只是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处,不知所措。

    一阵笑声放肆地响了起了,那坐在椅子上的女子,笑得张狂而肆意,全不理自己连下裳都没有穿好,一边笑一边说:“苏先生,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了夫人了。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彼青瑶闻言又羞又恼,但生平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全不管礼法,放肆到这种地步的女人,气得手足冰凉,恨恨地瞪着苏吟歌。

    苏吟歌仍是莫名其妙,口中却在低斥道:“林姑娘,不要胡说,她是我的学徒。”

    “学徒?”林艳如微侧着头,挑高了眉头,看向顾青瑶,眼中满是不信。

    凭顾青瑶与苏吟歌的关系,还远远不到她来发作指责苏吟歌品行不端的地步。正要跺脚甩手一走,又听到苏吟歌的叫声:“还呆站着做什么,不是你说要好好学医,将来压过我吗?”

    “学医?”顾青瑶瞪大眼,望望苏吟歌,又望望林艳如,不敢置信地叫道:“你是在治病?”

    “不是在治病,我干什么?”苏吟歌也不客气地反瞪口她。平日里很是聪明的女人,今晚怎么变得这样不知所以。

    彼青瑶怔怔地望着苏吟歌,苏吟歌满脸的莫名其妙回视着他。眼神澄澈,如丽日晴天,不见一丝一毫的杂质阴霾,坦然得倒叫顾青瑶平生起愧悔之色。只觉得在这个坦荡君子面前,自己那般的想法,实在太过阴暗污秽了。一时连责问“是什么病需要半夜三更,裸身相对”这样的话都忘了,一声不吭地走近过来,借着灯光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再也掩不住脸上的震惊。

    林艳如冷笑一声道:“怎么?没见过我这种女人,我这种病?”

    彼青瑶情不自禁地移开目光。

    苏吟歌却把手中的灯往顾青瑶手里一塞,低声说:“举高些,看清楚。”

    声音里有隐隐的喝令,迫得顾青瑶不得不注目去看,心中又是惊又是窘,纷纷乱乱。

    “心不正,意方邪。男女之防,礼教大伦,在必要时,我们医家都顾不得。今日只是一个女子,你就这个样子,他日若遇上男子,受伤得病,要你贴身为他处理病情伤势,你是出手相助,还是袖手不理?”苏吟歌低声喝斥“现今,这些病也不少。我虽坦荡,但终究有碍人家女子清誉,你仔细学了医治之法,将来由你来诊视,也方便得多。”

    彼青瑶羞得红了脸,一语不发。

    林艳如只管笑“罢罢罢,人家正经的女人,谁肯治我这种狐狸精。那些专治这种病的大夫,哪个不是猥琐奸滑,乘机占便宜揩油也罢了,最怕那不懂装懂胡乱开葯,欺负我们这些得了暗病,不敢吵出来的人。也就你一位苏先生,肯真正治我们的病,还给我们留面子,容我们深夜无人时来看诊。只不过,我是没有清誉可败坏了,只怕平白坏了苏先生的清白名声。”

    苏吟歌也不和她斗口,只是细看她的病势,口中还轻轻地解释着。

    彼青瑶不得不看,耳旁听苏吟歌一句句说来,因近日学医已有成就,听他详解,句句切中要害,引得心中震动,把脑中医理一一拿出来印合,渐渐地倒将羞窘给忘了,眼神也自林艳如的身上,悄悄地望向苏吟歌的脸。

    苏吟歌全然不觉,林艳如却气定神闲,扬眉侧首地看着顾青瑶。而顾青瑶却也因着看苏吟歌太过专心,倒也同样没有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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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姑娘,你没有照我说的好好休息。”

    林艳如站起来,一边整衣一边说:“休息?我这种人,不接客,吃什么?喝什么?”

    “林姑娘!”苏吟歌厉声叫道。

    连顾青瑶都被他这一声叫,吓了一跳。苏吟歌对待最顽劣的病人都素来好言好语,从不这样疾言厉色。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种病,自己再不知爱惜,不但误了自己,还连累了别人。你医者父母心,看不得我这妖精害人,当初就别出手诊治我。”林艳如笑着飞了个媚眼给苏吟歌。

    彼青瑶不自觉地沉了脸,看不惯地哼了一声。

    苏吟歌却连眼神也没变一下“姑娘这病本来是你的隐私,如果你不加爱惜自身,也伤到旁人,那我就要把你的医案贴到你那艳花楼的大门上了。”

    彼青瑶惊愕地望向苏吟歌,这等威逼胁迫手段,他竟也使得出来。

    林艳如脸上的笑容也是一僵,怔了一怔才摇头叹气“苏先生,你素来好声好气,想不到竟是这样厉害的人物。这一招太损,我怕了你了,听你的吩咐,病没好全,不经你点头,我绝不再开张只是我这样没吃没穿没喝的,苏先生,你是不是为我负责。”说到最后一句,又自原形毕露,涂了鲜红凤仙花汁的手,轻轻地往苏吟歌的额头上点过去。

    彼青瑶不假思索,一伸手拿过桌上苏吟歌开好的方子,正好递到林艳如点到半空中的手里头“夜很深了,姑娘的病看完了,可以回去了。”

    林艳如望望顾青瑶,再望望自己手上的葯方子,格格一笑,把葯方一折,以一个优美而挑逗的动作,从自己胸前塞进衣裳里头。

    彼青瑶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这位姑娘你贵姓啊,苏先生的高徒啊,以后苏先生要守男女大防,可就得请你给我看病了。”林艳如即使是对着女子说话,也带着一种烟行媚视之态。

    彼青瑶闷声不语,怒力不让自己失态。

    为这种女人看病?

    心中平白生起闷气来了。

    林艳如看她默默不语,越发放肆地笑了起来“也是,我是什么身份,专门勾引男人的狐狸精,毁人家庭,误人夫妻,害人一生。姑娘你以后也防着我,别叫我近了你的苏大夫才好。”一边说一边大大方方地打开医馆的大门,自行向外走去。(谢谢支持*凤*鸣*轩*)

    彼青瑶听她的语气,竟是指定了自己和苏吟歌有所牵扯。可自己偏又明明不是苏吟歌的什么人,就连骂人的立场也没有,气得脸都白了。更可气的是苏吟歌见她受窘,不但不帮忙,反而还冲着林艳如说:“林姑娘,你这病,反复了也不是一两回了。真要想彻底断了病谤,还当”

    夜深人静,明月长街,林艳如带着一阵香风回过身,口中低笑道:“是是是,找个男人嫁给他当妾,从此从良为妇,把勾引千万人的本事都拿出来,只专门对付一个男人。闲了就去整治大房,将来还有望扶正呢?这条路不少人就走过,你也想劝我这么走,是不是?”

    这话正触了顾青瑶的大忌,她再也忍耐不住,低哼一声道:“自甘下贱!”

    “自甘下贱?”林艳如耳朵倒是极灵,笑得花枝乱颤“你们清白的女儿家,自然是不下贱的。我们这些人,当然是自甘下贱。哪个生来就愿意往那火坑里跳,即陷进去了,想要出来,除了给人做妾,还有什么路可走。正经人家,谁愿娶我们这等女子做正房。做了人家的妾,又是这样的出身,不去争宠斗骄,大房难道就能容了。这还算好的,你们这些清白人家,只知道何处夫妻被拆散,哪家正妻受冷落。又知不知道,我们这等人嫁到别人家里,身后又没个娘家可依的,要吃多少苦,受多少气。我有多少好姐妹,嫁了人,自以为跳出了火坑,不几年,便落得个半死不活,就连辛苦带去的家私,也给人家占了去。你们只知道怪我们这样的女人,怎么就不去问问那些男人,口口声声说情说爱,发誓赌咒,而实际上却叫那些爱他们的女子吃苦受罪?”

    这番话说得顾青瑶做声不得,林艳如却还是妖妖艳艳地说:“我可算想开了,看透了,从什么良,跳什么坑,做一天是一天吧。也不指望嫁谁靠谁,也不去和哪个女人争一个丈夫。就这么过吧,吃了喝了穿了玩了,风光过,快活过。将来也不过是和旁的姐妹一样,三十来岁,便生生病死、烂透,也不妄这人生走一场。”

    她这话说得轻轻巧巧,而顾青瑶却只觉得一阵恻然,情不自禁走近过来,低声说:“对不起!”

    林艳如略一怔,被人轻视怒骂的事,她已习惯了。今见一个正经女子向自己道歉,倒是生平首次,反不知该如何反应。愣了一会儿,才记得夸张地笑出来“哟,这老实人家的女儿真是好骗得很,真以为我是什么良善之辈了。我是看透了男人,也不存那个心思,可真要碰上了好男人,我也是不放的。像苏先生这样的,我就是出尽百宝,也必要勾引到手的。不然,哪家大夫我不能看,偏要找他。你心里这样老实,以后叫我卖了,怕也要给我数钱。”

    她说得轻佻,但此时顾青瑶字字听来,却只觉得凄恻。想要开口,却又觉得任何安慰,对这等阅尽世情的女子都是空洞的,竟又说不出话来。只暗叹自己自幼聪明,遍阅万卷,学的都是纸上文字,真正的人生道理,何尝懂得丝毫。

    这一番感叹后,林艳如已经去得远了。

    这女子也胆大,深夜长街,她孤影行去,竟还带着一路笑声。

    彼青瑶遥望着她的身影远去,仍不住低低地一叹道:“我竟从来不曾想过,原来还有另一种女子,有这种辛酸。这样的女子,竟也有可敬之处。”

    “那是因为你有大心胸,即使原有成见,也愿意马上纠正,公正地看待她们。”夜深,月柔,苏吟歌的声音,似乎也异样得深且柔。

    彼青瑶在明月下轻轻浅浅地一笑,侧首望向苏吟歌“有大心胸的人是你,你待她才是真正的公正无私,全无丝毫成见,只当她是普通病人。有你这样的大夫,她生这样的病,才敢坦然地让你看到。”

    苏吟歌微微一笑“我只知道她是人,我是大夫,为人治病,从不理她是什么人的。”

    月色如水,清冷、怡人,空气中流动着隐隐约约的树叶清香,轻风透明而悠长,这是一个极温柔美丽的夜晚。

    彼青瑶静静地凝视这微笑的男子。明月下含笑而立的他,在夜风中,自有一种浩然之气,竟是生平所见的无数名侠大豪所没有的。

    不知为什么,她悄悄垂下眼波,轻轻地问:“你为她治病,而不理她的身份为世人所不齿,只因她是人。你救我,助我,帮我重新生活,而不理被休女子让天下人所笑话,也是因为我是人?”

    她问的声音很轻,轻得似可以被夜风一碰就散。而长久沉默之后的回答之声,则异样柔和,柔和得似要和这夜风融为一体。

    “我把你从山上救回来,为你治病,尽量让你可以重新生活,因为你是人。

    不知因何而来的叹息声,悄悄地在顾青瑶的心中响起。

    夜风里,他的后一句话,轻轻柔柔地来到耳旁:“留你下来,教你医术,盼你有成,希望你能和我一样治病救人。还有,今晚对你说这样的话,因为你是顾青瑶!”

    月亮高挂在空中,整个世界安静得连风拂过树梢发出的细微声音,都清晰无比。

    明明已是深秋,明明夜已冰寒。可是,只随便披了一件长衣在外头的顾青瑶,却不觉得寒冷,反倒有一股暖意,悄悄地自心头漫布全身。

    许多许多年以后,顾青瑶也始终记得,这男子如月下清风般柔和的声音响在耳畔时的感觉。

    “因为你是顾青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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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一推开房门,耳边已响起宋嫂急切的问话:“是他吗?是他来了吗?”

    彼青瑶心间一痛,尽量温柔地说:“不是,只是一个病人。”

    “不是他?”宋嫂语气木然。

    “不是他,很晚了,宋嫂,睡吧!”顾青瑶强忍着心头的悲凉,柔声劝慰。

    宋嫂躺回被子里“不是他!”眼神依然呆滞。

    “睡吧!也许过两天,他就来了。”

    宋嫂没有回应,但是,在黑暗中,顾青瑶知道宋嫂不曾睡着。而她自己,也同样无法入睡。

    心中翻翻腾腾,一会儿是宋嫂苦苦等待的眼神,一会儿是林艳如肆意张狂的媚笑。一个是平民妇人,一个是青楼女子;一个是被人拆散家庭的淳厚妇人,一个是专坏人姻缘的狐狸精。再加上自己一个大家小姐,文武双全,博览群书的名门闺秀,却都是一样的苦命,一样的悲凉。

    这到底是谁的错?

    难道真的生为女子,已是错?已是罪?

    生为女子,在这人间走一遭,难道就是为了让男人伤尽一生?伤尽身心?

    这世间的男子,难道都只是为了摧残女子情肠而存在吗?

    心绪翻翻腾腾,直至一夜将尽,天色微明,才略略有了睡意。

    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偏偏有一个男子异样温柔的声音响在梦中

    “因为你是顾青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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