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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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烈君灿出国的当天晚上,桂尹熏就带着太郎回到小镇。

    他不在豪宅里,她的心空荡荡,寂寞一吋一吋的啃蚀,啃得她心好慌乱,好无助。

    隔天,她就在报纸上看到,他和号称台湾第一美艳名模,一起搭机出国的新闻。

    “熏,你怎么了?啊,你怎么把熏衣草的叶子都拔光了?”

    曲小凝的叫声,唤回她游离四方的心神,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蹲在一盆熏衣草前,整株熏衣草的叶子被她拔的精光,满手都是香气浓郁的草香味。

    “我的熏衣草”看到自己亲手栽种的植物,好不容易长得茂盛,一转眼却光秃秃了,曲小凝伤心的快哭了。

    “小凝,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拔光它的叶子。”

    “我原本想等它再长多一点叶子,摘一些来做熏衣草饼干的。”曲小凝蹲下身,心疼的拾起被拔起又捏碎的叶子。“没关系,我拿这些去做饼干。”

    “小凝,对不起。”

    满怀歉意的桂尹熏,帮忙捡拾落在地上的叶子。

    罢从外头回来的念倍燕,看到她们两个忙成一团,嗤声道:“桂尹熏,你怎么闲的在捡叶子,今天怎么没去烈家教太郎英文,不怕烈君灿扣你薪水?”

    “我我人不太舒服,休息一天。”

    捡完熏衣草的叶子,三人一起进入屋内。

    曲小凝捧着叶子,钻进厨房去做饼干,念倍燕拿了一瓶矿泉水,坐在沙发上猛灌,而桂尹熏则静坐在一旁,兀自发呆。

    “太郎到台北去做检查,医生有说什么吗?”灌了半瓶水,念倍燕漫不经心地问。

    别尹熏没回答,还是一副心魂被谁勾走的呆愣样。

    “桂尹熏,你发什么呆啊!”听到不耐烦的吼声,桂尹熏惊地回神“嗄?!什么事?”

    “我在问你,太郎到台北去做检查,医生有说什么吗?”念倍燕不耐烦的重问一遍。

    “没有啊,太郎没有去检查。”

    “你不是说,你要带太郎到台北去做检查的吗?”念倍燕一副好似检察官在审问被告者的质问口吻。

    心头全被烈君灿的身影盘踞,桂尹熏无多余心思去想她的质问所为何来。

    “他他没安排。”桂尹熏淡淡的回道。

    “那你带太郎去台北干嘛?”

    低头,桂尹熏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倒是念倍燕查觉到她的异样。

    把剩半瓶的矿泉水,放在桌上,念倍燕瞥见了折了一角的报纸上,有烈君灿的新闻,摊开一看,她轻笑。

    “呵,女人,见了有钱的男人,死也要巴结上去。”

    “我不是贪图他的钱”以为念倍燕指的是她,桂尹熏急着解释。

    闻言,正低头看着报纸的念倍燕,略略偏头,望着一脸紧张的桂尹熏。

    两人无言的对望,桂尹熏陡地查觉,念倍燕似乎用一种审视的眼神在看她。“我我是说,如果我喜欢上一个男人,绝不是因为贪图他的钱。”

    “对,没错。可是很不巧地,那个男人刚好很有钱。”

    唇一斜,念倍燕带着令她摸不透的笑意,转身走回房间。

    坐在原位的桂尹熏一头雾水,念倍燕向来不愿和她们一起去烈家,可她关心太郎是事实,对她们提烈家的事,她也不排斥听

    而且,念倍燕似乎知道她喜欢烈君灿

    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那个梦吗?

    她和烈君灿的前世缘,今生再续,那前世介入她和烈君灿之间的念倍燕,会不会再重演当年致使他们分开的角色--

    眉头深锁真,心头一阵揪紧,她隐隐约约又感受到茉儿当年所受的苦。

    不要,不要她不要千年前的情怨再重演一遍,她是桂尹熏,不是千百年前那个被无情将军抛弃的刘夜茉,

    她要走自己的爱情路,不要延续刘夜茉的苦怨

    可她能躲得掉千年的诅咒吗?

    心头的不安,渐渐扩大,她深知自己已跌入烈君灿撒出的情网,回不了头,多走一步,可能就多受伤一回,可她停不下前进的脚步,她的心魂跟随着他,亦步亦趋--

    ----

    烈君灿出国的第三天,烈老夫人突然病倒,她拒绝送医,马医生似乎知晓她不去医院的原因,叹息之余总沉着脸,静待烈君灿回国处理。

    在烈君灿匆匆赶回台湾的第二天,见了儿子最后一面的烈老夫人,即撒手人寰。

    排除一切公事,烈君灿亲自留在家里守灵。

    灵堂前,环绕着一片白色素雅菊花,白菊,就像生前沉默安静的烈老夫人。

    谢绝外地来的吊唁者,以及吊唁的花篮、花圈,在烈家出入帮忙的,全是镇上老一辈人家。

    别尹熏静静地来了又走,照顾太郎之余,偶尔和一些妇人帮忙折莲花纸座、从烈君灿回来至今,她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

    她知道他难过,眼前他有很多事要做,虽然他人不在公司,但她时常见他和抽空前来的特助,商讨一些事情。

    偶尔,他和她的眼神交会,他的眼神透着沉重的疲惫,常令她觉得不忍心。

    她不想扰他,只想尽全力的帮他,虽然她能帮的很有限。

    这段期间,她讶异的发现,向来拒绝到烈家的念倍燕,偶尔会躲在烈家旁的大树下,望着灵堂的方向,静静地凝视许久,若是有人发现,她会急匆匆的离开,或者漫不经心地说,她只是在“看热闹”

    她知道,念倍燕不只是在看热闹而已,有时候她夜里起床上洗手间,总会听到念倍燕的房里传出低浅的哭声,好几次她都想敲门问个究竟,但始终提不起勇气--

    她害怕听到念倍燕和烈君灿的关系,如她预料的那般复杂。

    如果他们不是关系匪浅,以念倍燕倔强的性子,怎会轻易掉泪?

    会不会念倍燕是烈君灿的前女友,甚至有可能论及婚嫁,如果是这样,她一定认识他母亲,所以她一直不愿去烈家,就是怕烈老夫人会认出她来?

    心头陡地一惊。她还记得烈君灿要来睡她房间的那一晚,念倍燕说她有事要出门,还叮咛不准让他进她房间

    平常念倍燕对太郎的关心,甚至还高于常送菜给她们吃的秋婶

    人家说爱屋及乌,念倍燕因为爱烈君灿,所以关心太郎,也对烈老夫人的丧亡,掬一把悲伤泪水

    是这样吗?会是如她猜测的这般吗?

    为什么她感觉千年的诅咒,正缓缓地一圈一圈地将她围起,她真的逃不开宿命的囹圄吗?

    心沉甸甸之余,惊觉手边有东西滑落,回神一看,冷不防地倒抽了一口气。

    这一盆苹果薄荷,什么时候放在窗口边的?

    是的,她又在不知觉的情况下,拔光了薄荷的叶子

    带着苹果香味的薄荷,沾了她满手,罪证确凿,光秃秃的一盆细枝,又是她的杰作。

    望着空无一叶的小盆栽,桂尹熏额上冒出三条黑线。

    如果让曲小凝知道,她又不小心拔光一盆香草的叶子,曲小凝一定会来上一段“小凝葬叶”哭得声泪俱下。

    她还是赶快把秃秃的苹果薄荷,拿到后院去藏起来,免得被曲小凝发现,惹她伤心。

    ----

    深夜,陡地下起雨来。

    睡梦中的桂尹熏,又梦到那个凄风苦雨的夜里,茉儿央求将军别走的情景,只是这一回,加进了一些新情节--

    当茉儿怀着怨恨把鲜血滴入土里,几滴鲜血落入光秃的薄荷盆里,盆里光秃秃的细枝,登时血淋淋,似在向她控诉拔光它翠绿叶子的罪行。

    惊骇的醒来,坐起身,桂尹熏惊呆的微喘。

    原来只是梦!

    一定是她对那盆薄荷觉得太亏欠,才会作那样的梦。

    下了床,缓缓地走到窗边,雨还是下个不停。

    老天爷也在为烈老夫人的死哀伤吗?

    他还是守在灵柩旁,彻夜未眠?

    方才被那个梦一吓,此刻她已了无睡意,也许她可以去陪他,哪怕只是静静地待在他身边,一句话都不说

    打定了主意,正想转身去找把雨伞,到烈家去找他,蓦地,她发现大门外有人在雨中奔跑。

    定睛一看,路灯映照出念倍燕的身影,她跑得很急,似乎后面有人在追她--

    见状,桂尹熏惊地倒抽了一口气。

    念倍燕她以前似乎认识了一些坏朋友,说不定那些人找到她,要抓她回去贼窝,或者是有更大的江湖恩怨会不会是有人想杀念倍燕

    思及此,桂尹熏吓得摀着嘴,她想,如果她现在冲出去,也打不赢他们,不如先报警,再出去帮忙拖延时间,等警察来处理。

    对,没错,就是应该这么做。

    打定主意要先报警,发抖的手抓来手机,她不忘同时观察屋外的状况。

    来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追上来,瞬间抓住念倍燕的手

    好熟悉的高大身影

    那男人--他不是该守在灵柩旁的烈君灿吗?

    用力的眨了几次眼,再定睛一看,没错,的确是他!

    手无力的垂下,手机滑落,转身将身子贴靠在窗边的墙壁上,她全身无力,呼吸困难

    他在追念倍燕那他们

    下意识地转过身,从窗口望出去,视线锁定站在路灯下,被大雨淋得湿漉漉的两人。

    她看得到他们的身影,可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他们两人看起来像是在激烈争吵--看来,他们的确早就认识了。

    心口紧窒,诅咒的力量,把她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载满忧愁的一双眼,看见念倍燕很激动的在哭,转身想跑,却被烈君灿再度抓住手腕,几经挣扎,烈君灿紧紧的把她抱在怀中,不愿放。

    一滴雨水喷到桂尹熏脸上,两滴、三滴数不清几滴雨水喷在脸上,她只知道,此刻他怀中抱的人不是她--

    真的如她所预料的那般,他们三人的爱怨纠缠,从千百年前,一直延续到今生,未断

    在他怀里的念倍燕,哭得好伤心,想必她一定有很浓的委屈。

    会不会念倍燕就是烈君灿口中要找的那个人?

    想起他听到想找的人有消息时,脸上的那般欣喜想必那个人,对他而言,真的很重要--肯定是比她重要多了。

    下意识地关上窗户,赫然惊觉,原来喷在脸上的不是雨水,而是从心头涌出的酸楚泪水。

    徐徐地步回床沿边,愣愣坐下,低垂着头,更多的眼泪串联出一串透明珍珠,直往地面延伸

    苦笑着,当年的茉儿太笨,她用鲜血立誓要纠缠着他,诅咒住进这屋子的女人,和她一样得不到美满的爱情--

    可,纠缠他的后果,最后受伤的人还不就是今世的刘夜茉?一世一世的轮回,同样的下场,她有好过些吗?再者,命运的牵引,最终住进这屋子的人,不就是她自己?

    双重的诅咒,害惨的,终究还是茉儿这个傻女人。

    “刘夜茉,你好笨喔!”拿来一面小镜子,桂尹熏双眼垂泪,骂着镜中的自己。“你怎么会这么笨。”

    她气刘夜茉的笨,可同时也心疼刘夜茉的傻。

    为了一段得不到的爱情,非得这样折磨自己好几世,如果当年的茉儿知道诅咒的下场,害苦的永远是她自己,那她还会想纠缠他吗?

    心底蓦然跳出一个答案:“会。”

    心头一震,这个答案,不是刘夜茉回应的,而是她,是此刻坐在床沿边,还挂着两行酸楚泪水,今世的桂尹熏答的。

    颓然地倒在床上,他在她心土上生了根,不是一夕问可以将之拔除。

    她爱他,所以痛得深。只是,这样椎心蚀骨之痛,她还得承受几生几世?难道她永远得不到一回完完整整的爱?

    当年茉儿用鲜血染了庭院的土,诅咒要纠缠他十生十世不放,那她可不可以也用桂尹熏的血,用同样的方式立誓?她想下辈子和他共谱一段完整的爱,就一辈子,尔后,不再缠他

    无奈的叹笑一声,这方式太偏激,如果有人问她,她肯定会反驳斥责,自己又怎能去做--

    何况,茉儿受的苦,已太多、太过,她何苦用同样的方式,再傻一回?

    泪水,沾湿床面,没有他宽阔胸膛可依偎,她的心觉得好无助、好茫然、好苦、好酸涩

    ----

    坐在后院的泥土上,桂尹熏呆呆的望着那盆似乎有冒出嫩芽的薄荷。看到它没枯萎,她安心多了。

    小凝早发现她种的香草又秃了一盆,还忐忑的跑来问她,是不是不喜欢她种香草,还是不喜欢吃香草饼干,所以才拔光两盆香草植物的叶子,并且告诉她,如果她真的不喜欢,那她以后都不种了。

    她费了一番唇舌解释,让小凝相信她没不喜欢她种植香草植物。

    小凝太内向,除了帮一些妇人的忙之外,泰半都窝在家里,种香草植物,做香草饼干,是她的新兴趣之一,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无心之过,谋杀掉小凝的兴趣。

    这两天,她又陷入那个梦中,醒来时总免不了心口揪痛。但面对人时,她总是强颜欢笑。

    可是,面对念倍燕,她极尽努力勉强挤出的笑容,都带着浓浓的苦味--

    倒是念倍燕对她的态度,和以往没太大差别,若有,就是念倍燕的精神显得差了些,以往看不顺眼的小事,总会嗤声批评一番,但,这阵子,连嗤之以鼻的举动都少了。

    她知道是什么原因。

    虽然念倍燕和以前一样,白天都到农田里去帮忙,但夜里,趁她们都睡觉后,她会偷偷溜到烈家去,和烈君灿一起守灵。

    虽然明知他和念倍燕的关系匪浅,在烈老夫人出殡前,她还是一样前往烈家照顾太郎,但比起下雨前那几天,她显得落寞多了。

    泰半时候,她总是安静的坐在一角,默默的不说话,偶尔,目光追随他的身影走,若和他的视线不经意对上,她又急急将视线移开,不迎视他的目光。

    她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帮忙照顾太郎,可以傻傻地想再看看他,可是,她无法漠视他和念倍燕的关系。

    铃--铃--铃--

    屋里,电话铃声不知响了多久,猛地回神,听到铃声,她起身,急急走进屋内去接。

    ----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烈君灿没有作多余的休息,当晚,持助直接载他回台北。

    回台北前,他打了一通电话给桂尹熏,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到台北,她回绝了他,他想,她定是累了,就让她好好休息。

    可是,都过了一个星期,他打电话找她,接电话的人总告诉他,她很累想休息,不管他是打去她住的地方,还是他家。

    乡下的仆人告诉他,她和以前一样,每天都会去教太郎英文,可要叫她听电话,她总是找了许多借口,不来接听。

    算一算,一星期内,他已打了近百通电话找她。

    这女人,快把他搞疯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她不接他的电话?而且她连手机都关了,摆明了就是不让他找她

    “告诉她,一个钟头内,如果她没主动打电话给我,今天晚上我就回去找她。”

    悻悻然挂上电话,盯着手腕上镶满圆钻的豹形腕表,开始计时。

    为了守灵,公司很多重要的会议都跟着延后,一回台北,连喝口茶都觉得浪费时间,偏偏她又来插一脚,使性子不接电话

    照里说,他大可不理她,毕竟公事要紧。

    可是,他就是没办法不理她!

    她的身影总是会自动跳进他脑海,攀附在他脑干,把他认为比天还重要的公事,轻易的踢到一旁,让他成天想着她。

    可是,他到底哪里做错了,惹她生气--

    瞥了一眼豹形腕表,从开始计时到现在,时间过了五分十一秒。

    笔杆在桌上敲出烦躁的节奏,一大迭的卷宗等着他亲自批示,他居然连翻看的意愿都没有,就为了等她在一个钟头内,主动打电话给他。

    如果她不打来,他可以十万分确定,她在生他的气。

    可,为什么?

    是气他在守灵时,没和她说上一句话?

    不,她不是这种小心眼的女人。

    那阵子,他每天睡不到三个钟头,疲惫之余,很多事还都得他做主处理,加上镇上老一辈的人,每天在他家来来去去,对于丧葬之事,每个人都发表意见,而且还不嫌烦的见到他就说一遍他光听就累了。

    虽然他没能和她说上些什么话,但他相信,他们用眼神就可交流心意

    笔杆敲敲敲,时间慢如牛步,分针只往前推进一小榜。

    瞪着镶着祖母绿的豹眼,忽地,他想到了一件事--

    在他搭机出国那天,在机场巧遇了那个自称台湾第一美艳名模的的

    他忘了她的名字,不过,他回国时,在机场似乎有记者问他和那女人的关系。

    他没回答任何问题,坐上车后,待助告诉他报纸上有登他们一同出国的事,那时他急着去看他母亲,压根不想理会这种无聊的戏码。

    浓眉蹙起,她是为了这件事在生气?

    嗤声笑着,女人,为什么总喜欢吃这种莫名其妙的飞醋!

    恍悟之余,他露出这一星期来,第一个轻松的笑容--

    距离一个钟头的计时,还有三十九分零七秒,但他不想再和豹眼对瞪,按了内线电话,交代特助一些事后,拎着外套,他要马上回镇上,去找那个爱吃醋的女人--

    那个他特准可以吃他的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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