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言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脚不听使唤地踏进了房间,她的注意力全在置物架上的佛头和青铜器上,没注意到地上还有若干只简易木箱。突然她脚下一绊,一个趔趄前倾冲去,眼看要摔倒时,她撑住身旁的木箱边沿才勉强恢复平衡。绊倒她的是一个装满漆器、小型铜制佛像、玉器和金银币的小箱子。支撑她的是个虚掩的大木箱,立言从木箱盖子的缝隙里瞥见几个方块字,她怀疑自己眼花,因为全世界只有中文是方块字。为了验证猜测,她掀开盖子,取出一件漆器,发现漆器的包装纸上的的确确是简体汉字。
立言小心翼翼地拨开包装纸,轻轻抖落纸上的尘土,这哪是包装纸?这是一份泛黄的旧报纸,接着她看到三个醒目的大字“华商报”,“华商报”下面还有一行小字,1985年12月3日。接着她在另一个木箱子里发现一份“河南日报”,时间是1993年2月11日。
约翰把立言手中的旧报纸拿走:“全是灰,别看了,待会儿又要咳嗽了。”
约翰高抬腿跨过木箱子迈向房间深处,立言精神有些恍惚,从约翰的口型中,她依稀分辨出他在说:“看看还有啥好东西。”
他们走到最靠近窗户的一排置物架,上面全是石板浮雕,约翰拿起一块赏玩,他手上的这块浮雕雕得是一个皇帝模样的人头戴冕旒,身穿衮服,在诸王、中官及手持伞盖、羽葆、长剑的御林军的守卫下,缓缓行进的场面。置物架上另一块是一位皇后模样的人莲冠霞帔,一手拈香,身后两个戴莲冠的贵妇,在众宫女的簇拥下迎风徐行。这两块石板原来本是一体,被利刃从中间凿开。雕着皇帝的石板正面有一摊深色的渍迹,像被粘稠的深色液体浸润过。
“这么好的东西,可惜被糟蹋了。”约翰指了指污渍,惋惜地说。
立言接过约翰手上的石板,上面的“深色渍迹”大部分呈流注状、还有些擦拭过的痕迹,从石板侧面可以看到渍迹已经渗透到了石板内部。这两块精美的石板浮雕就是十五年前中国洛阳龙门石窟遗失的帝后礼佛图。
亨廷顿庄园昼伏夜出的厢式货车、对天发誓的老汤姆、形迹可疑的女管家,拍卖行的匿名委托品、人为损坏的佛像、守口如瓶的霍普金斯经理,这些七零八落的画面在立言脑海里天旋地转起来,她顿感体力不支,晕倒过去。
“立言,你醒醒。”
立言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约翰在轻声呼唤她。立言勉强把自己支撑起来。
约翰扶立言坐好,示意维娅拉递来一杯水。
约翰问:“你哪里不舒服?”
“房间里空气不流通,我透不过气。”
“吓死我了!以后再也不‘探宝’了。”约翰心有余悸,“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就是空气不好,我没有不舒服。”看到西斜的太阳,立言意识到已经傍晚了。
“那个房间锁上了么?”立言问约翰。
“锁上了,你还有空惦记这个。”
“今天的事情千万别和妈妈说。”立言恳求约翰,然后她又对维娅拉说,“今天的事,你不许告诉亨廷顿夫人。”
“肯定不说,妈妈知道了,又要埋汰我俩了。”
“我保证不说。”维娅拉答应道。
得到他俩的保证,立言长舒一口气。
那晚立言梦见一个女孩,借着晨曦微弱的光走在一条石板路上,她左手边是静静流淌的大河,右手边是陡峭的山崖绝壁,走了许久,她发现地上俯着一个人,脸朝下,头枕着一大滩血迹,被血糊住的头发已经结块。女孩想摇醒这个男人,因为他身上还有余温。她想,如果她狠命的摇,他一定会醒。她不停地摇、不停地喊“醒一醒!醒一醒!”。
约翰轻推立言:“醒一醒。”
立言失魂落魄地看着约翰。
“你做噩梦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你‘探宝’的。”约翰开玩笑地安抚立言,“你不是中了‘诅咒’吧?”
约翰不知道,这不是诅咒,这是命运。
立言12岁那年的暑假,爸爸要去洛阳出差。作为上海博物馆的业务骨干,沈明德和河南省博物院的同行们合作研究课题《多民族融合在龙门石窟中的表现》。
“我也想去。”立言试探地问。
“爸爸是去工作,你去是添乱。”妈妈不同意。
“言言很乖的,妈妈,让我去吧。”爸爸假扮女儿向妈妈撒娇,“上初中以后课业就很紧张了,这个暑假让她放松一下。以后有的是时间学。”
立言帮衬道:“爸爸说的对,只学习不玩耍,聪明的孩子也变傻。”
“说不过你们俩。”妈妈一脸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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